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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奥运结束了,黑色幽默没停

林一五 林一五议时 2023-09-25





今天要讲的这事不仅魔幻,而且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黑色幽默的气息。


2021年东京奥运会的田径赛场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明星可能要算是意大利人雅各布斯,这个横空出世的前跳远运动员,不仅自己夺得了博尔特退役后的第一届奥运男子百米飞人大赛冠军,


雅各布斯


而且率领意大利队获得了男子4x100米决赛的金牌。



雅各布斯夺金后首先引发的美意两国关于他爹的舆论大战。美媒在惊叹这家伙从哪里蹦出来的同时,反复强调雅各布斯的亲爹是非裔美国人。维基百科雅各布斯词条下,美国网友一次次加上“他有一个美国爹”的描述,意大利网友一次次删去。拉锯战打了几十个小时,直到雅各布斯站出来澄清:“我是地地道道的意大利人,我那个爹,我去年才第一次见。”


血缘大战刚刚告一段落,接着上演的是兴奋剂质疑。在前一战中铩羽而归的美媒开始炒作意大利人是否吃药的问题。其实客观上讲美国人的质疑也不是全无道理,毕竟国际反兴奋剂机构官网上的公开数据,被查出服药最多的是俄罗斯,第二名就是意大利,但这个时间这个情势谈这个,总让人觉得美国媒体有点假公济私的味道。意大利奥委会主席马拉戈对此评论时讲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句场面话——“这些言论让人感到遗憾”,第二句是句大实话——“美国人输不起”。


马拉戈


在美媒炒作奥运冠军吃药的前后脚,英国媒体几乎是同一时间跟上。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泰晤士报》,捕风捉影的工作做到了非常细致的地步,他们抓住雅各布斯以前的营养师在意大利媒体上吹嘘对新任飞人有“改造”之功的发言,挖出了该营养师曾经分发类固醇的黑历史,以此暗示雅各布斯不干净。


雅各布斯出来回应:早在三月我发现该营养师有问题时就与他解约了,得了金牌以后,我也接受了很多次兴奋剂检测。


《泰晤士报》的反应也很妙,把报道标题改了,看上去好像更新事态发展,但内容几乎不变,该暗示还是拼命暗示。下面这两篇谷歌出来的文章,点进去其实是同一篇。



英媒对美媒的跟进,很难说完全是跟班之举,没有自己的私心,因为在男子4x100米接力决赛中,英国得到的是银牌,如果意大利因为兴奋剂出局,英国队可以递补得到金牌,与如果雅各布斯出局可以递补得到百米金牌的美国队同为最大赢家。


意大利出局还能带来一个附带效果,那就是4x100米接力里得到第四名的中国队(汤星强、谢震业 、苏炳添、吴智强)可能递补得到铜牌,苏神拿一枚奥运奖牌的愿望可能就实现了



前两天的知乎热门话题里有一个是:



当时有知道来龙去脉的朋友回答:现阶段主要还是英美媒体输不起的炒作,没有实锤,所以没必要太当回事,虽然很希望苏神能得到一枚奥运奖牌,但他的成就已经超越了奥运奖牌。


话虽如此,相信许多人刚看这则消息,心头还是不禁会泛起一点涟漪。


今天早上起来,一条新的新闻像雅各布斯一样横空出世:



刚看到这条新闻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又上热搜了”,细看才发现跟之前的不同,这次是银牌得主英国可能被取消成绩,而且这次不是涉及营养师的捕风捉影,而是实打实的检测呈阳性,还被禁了赛。我到英国天空新闻上找了找,发现是真的。



天空新闻里有一个细节值得关注,那就是视频标题说“疑似(suspected)嗑药”,但主持人在播报的时候没有用“疑似”这个词。涉事的运动员CJ Ujah赛后提供了两瓶样本供检测,A瓶被检出了兴奋剂,不仅检出,还检出了两种,目前CJ Ujah申请要求再检测B瓶。我查了一下,奥运历史上A瓶阳性B瓶非阳的案例,没有。即使之后CJ Ujah辩护说自己是误服,那可能只影响禁赛期限,这次奥运会4x100的成绩,该取消还是要取消。


CJ Ujah


东边不亮西边亮,柳暗花明又一村,苏神好像真的有希望获得一枚宝贵的奥运奖牌。



实话实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中国队可能获得的铜牌反倒不是最大的亮点了,最大的亮点毫无疑问是我们“大英帝国”的这一通“小丑竟是我自己”的骚操作,从最开始跟在意大利人屁股后面闻风捉影,大做文章,到之后自己后院失火,报道时扭扭捏捏地拿“疑似”一词掩耳盗铃,某种程度上它反映了英国人独特的民族性


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我想顺便谈谈英国人民族性的问题。我一直觉得对一件事不仅要知其然,最好还能知其所以然。


有一本书叫《英国人:国家的形成,1707-1837年》,我在以前的文章里提到过几次,但从来没有展开来细说,今天正好可以介绍一下。这本由英国皇家历史学会和皇家文学学会会员、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教授、曾任教于耶鲁大学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琳达·科利(Linda Colley)所著的关于英国崛起时代的历史学著作,讨论的是英国现代国家概念和民族性格的形成,1992年一经问世,就引发了关于英国人民族性的大讨论。



我们不谈复杂的理论,多讲讲书里生动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关于18世纪中后期英国民间的一首歌。这首歌1740年由詹姆斯·汤姆森创作出来,“频繁在音乐会礼堂、足球赛或教会仪式上奏响”。其最后一句歌词是这样的:


“英国人绝不为奴!”


如果有朋友不是很熟悉1740年这个年份的话,我提示一句,这一年英国人的日常生活在变好,糖销售量翻倍。糖从哪里来呢?著名的三角贸易,英国人从非洲把黑奴贩卖到美洲的甘蔗园,然后把糖卖回欧洲。糖贸易的高潮也是黑奴贸易的高潮,在黑奴贸易的高潮中,奴隶贩子高唱“英国人绝不为奴”。



第二个故事关于天主教徒在英国受到的“良好待遇”。直接看原文吧:


“英国人被激励着相信,上帝以特别的眷顾看护着他们……他们与众不同,有一项使命,一个特别的目标……他们有一个不变的敌人,那就是天主教徒……那些应对1572年圣巴塞洛缪节大屠杀,或1641年爱尔兰大屠杀,或1666年伦敦大火负责的人,被确信都是天主教徒。这些新教徒版的历史,很多都罔顾史实、不切实际,欧内斯特·勒南曾评论说:‘歪曲历史,也是建国的一部分。英国人相信这些虔诚的谎言,并不只因教堂对他们的教导,也因英国大量印刷机上潮水般涌出的廉价读物……堆砌了各种有用和耸人听闻的信息,掺杂着‘对大众喋喋不休的沙文主义灌输、对天主教的谩骂和教皇及法国将要垮台的预言’。

……天主教徒仍然偶尔遭受新教徒人身攻击和身体伤害,尤其是在于天主教敌国交战的时候……彼时彼刻,弱势的天主教徒只能眼睁睁看着其财产被毁灭,甚至人身受到攻击。他们常常就近被按到水泽、河流或水桶中,直到快被淹死。这正是那些被称为女巫的人在此前若干世纪所受的待遇,在18世纪以大致相同的原因,被加到天主教徒身上。”



第二个故事提到了英国舆论机器的作用,具体这台舆论机器说了什么呢?可以看第三个故事科利提到,英国的报纸和布道中,经常提到海外天主教徒的暴行,比如1729年《每日文摘》中写道:


“巴黎的来信提到,我们的新教徒兄弟再次遭受迫害,他们被穷追不舍,他们的孩子被强夺,有点被送往女修院,其他人送到隐修院,在那里,他们在天主教毒害下长大,人人被以死相逼,禁止遵从心灵之光;新教牧师在这四年里主持的婚姻,全部解除,其孩子被宣布为私生子,除非根据天主教仪式,再隆重举行婚礼。”


科利将此类新闻评论为“夸大的报道”


与第三个故事相比,第四个故事显得更加“夸大”,但它来自当时英国的超级畅销书《殉教者书:对玛丽女王统治期间受迫害和被处死的新教徒的记述》,这本面世于1563年的书,到了1795年,是“英国工人阶级家庭里,和《圣经》以及几本皇历一起,可以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书之一”,它也“在所有书摊和报摊上销售”。


这本书里最有名的一个故事叫“可怜的寡妇考奇丝”


“考奇丝和她两个已经成年的女儿佩罗廷和季叶曼一起,于1556年在根西岛的圣彼得港被活活烧死。佩罗廷当时已怀孕临盆,当其腹部被熊熊大火灼烧之后,她的婴儿被奇迹般抛向空中,并被群众救起,执行官却冷酷地命令将其重新抛入火海。”


在火刑柱上分娩,孩子还飞到了高空,这个神话般的故事在英国被人信奉了几个世纪,因为它不仅说明了天主教的残暴和道德败坏,而且悲壮的场面易于坚定英国人的信仰。


第四个故事和第三个故事一起,可以和第二个故事对比来看,然后这个对比,可以继续拿来和第一个故事对照。我们会发现它们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篇幅原因,我们再讲第五个故事,也是今天的最后一个故事。


科利在“奴隶、自由和舆论”一节中提到1783年的桑格号奴隶船事件,当时这艘从牙买加开往英国的英国奴隶船上爆发了瘟疫,船长担心储藏的淡水不够,也担心奴隶大量死亡——不要误会,他不是关心奴隶们,而是关心奴隶们死的方式,因为他的保险单只赔付葬身海上的奴隶,不赔付病死的奴隶。“聪明的”船长想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命人将133名生病的奴隶一批又一批活生生投进大海。半个世纪后,英国画家透纳以此事件为原型,画出了名作《奴隶船》,又名“已死或垂死的奴隶被扔向海中,暴风雨即将来临”,此画后被收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第五个故事里的两个时间点都值得注意。一个是1783年,那一年是美国独立战争的最后一年,英国在美洲大陆吃到了败仗。按照科利的考证,这场败仗让英国人最难以接受的地方在于,它不是输给“万恶的天主教徒”,而是输给了前殖民地的新教徒,这让以前惯用的舆论宣传、那些日积月累对天主教形成的道德优越感都失了灵。于是不得已,英国必须开发出新的优越感,把自己从战败的阴影中解放出来。


英国人想到的是废奴,议会于1807年开始限制奴隶贸易,并于1840年也就是透纳创作《奴隶船》的那一年基本完成相关的法律工作。从此以后,英国开始标榜“自己是世界上走在反奴隶最前沿的国家”。谁是差生呢?当然是建立在棉花种植园上的美利坚了。


在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英国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他们标榜他们自己国内的自由,与从非洲的贸易点里购买男人、女人和孩子然后卖向海外做奴隶之间有任何互相矛盾之处。在这个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主要的奴隶贸易国每年用船运往北美和西印度的3.1万名奴隶当中,英国可能贡献了其中的1.2万名,在后来的八十年里,英国继续平均每年供应了超过2.3万名奴隶。到了1790年代,当法国被他们自己的革命和在圣多明戈的奴隶暴动淘汰出这一行业之后,英国的船每年出口的黑人几乎超过4.5万人,这可能占到整个奴隶贸易量的60%左右。即使是在1807年英国从奴隶贸易中撤退的前夜,奴隶的价格还在上涨。”


有一点不能不提,就在1840年,用废奴标榜自己是先进文明的英国,为了向中国倾销鸦片,发动了第一次鸦片战争。




虚伪、双标、舆论洗脑、自我感动、污蔑、强行制造敌人……这些英国民族性里最恶劣的一面,从英国国家和国民意识形成的那一刻就深深烙印在了民族基因里,我们不用讳言普通英国老百姓的纯朴善良,也不用讳言英国这架由传统政商学媒精英操纵的机器的冰冷温度。


虚伪的英国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不管是防疫(《2020英国(不)抗疫简史》)、违反国际法(《大英朝大清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归还文物(《绅士话术、流氓学术和虚伪艺术》)、法律人的堕落(《这家英国律所做了什么》)、篡改历史(《无法修改的历史和被修改的历史教科书》)还是今天关于东京奥运会田径赛场上兴奋剂的反转,今天的英国跟18世纪的英国殊无二致,它从未改变。



写到这里插一句闲话,读《英国人:国家的形成》的时候,我常常有一种幻觉,今天的美国从许多方面来说不过是18世纪英国的改头换面,比如上面的五个故事,我们把“英国”换成“美国”,再套用一下今天美国的作为,不能说有所雷同,只能说如出一辙


还有我们都很熟悉的“山巅之城”和“美国例外论”(《为什么美国人不觉得自己“双标”:哈佛教授总结的五个美国神话》),18世纪的英国也有自己的版本,叫“英国就是以色列”。这一点科利书中有详细讨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阅。


还有当科利这样描述英国的形成时:“英国国家的形成首先是通过战争。与法国的战争,一次又一次让英国人直接面对一个显然敌对的异己,并激励他们集体以反抗法国来界定自身……我曾指出并继续认为,这是一种习惯于战争并常常通过战争来界定自己的文化。”也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建国245年打了220多年仗的美国。



回到奥运会这个话题上来,英国4x100米接力银牌选手药检阳性遭禁赛,结合英媒之前积极给意大利运动员泼脏水的前戏,构成一出极具反差与视觉冲击力的好戏。当我们深入挖掘下去,我们会发现,这出好戏的主旨一点都不新鲜,它联动的依旧是英国人独特的民族性。


该怎么说呢?无论是今天药检这事,还是英国人的民族性,从某个方面来讲,它们不仅魔幻,而且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黑色幽默的气息。这是一种带声效的气息,不信你听,啪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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